“西崖之半,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者,悬空寺也。仰之神飞,鼓勇独登。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
这段文字是徐霞客于明崇祯六年(1633年)游恒山时写的日记,那一年他46岁。这位旷世游圣,“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玩出了中国古代旅游的最高境界。徐霞客所处的年代道路闭塞、交通不便,他跋山涉水用二天时间游览了悬空寺并登上恒山绝顶。他在日记中提到了登顶后下崖的惊险一幕,云雾茫茫中一度找不到路,幸亏看到远处有一人,在他的指点下回到了山下。今日大有追寻霞客遗踪之游客,但已不必如此艰辛,借助游览车和索道,一天之内就可完成恒山的全部行程。无疑,恒山最精华的所在是悬空寺。
金庸在小说《笑傲江湖》中对悬空寺有一段生动的描写,“仰头而望,但见巨阁二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那里松不能生、猿不能攀,凭空建寺,天下奇观。金庸先生当时并没有到过悬空寺,他完全是用丰富的想象再配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来展示江湖儿女的凌云情怀。真实的悬空寺位于恒山金龙峡西侧翠屏峰的山腰处,始建于北魏都城南迁之前,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目前的建筑为明清时期重修。
早期的悬空寺建筑离开峡谷底部有百米的距离,据说李白游览悬空寺后留下了“危楼高百尺,上可摘星辰”的诗句,并在岩壁上亲手题写壮观二字。随着峡谷砂石沉积,寺的凌空高度已不如从前,但仍有近五十米距离。
如今的悬空寺由南北两处三层楼阁及其附属建筑组成,共有大小四十多间,北处自下而上拥有山门、钟楼、鼓楼、五佛殿、观音殿、伽蓝殿、地藏殿、大雄宝殿及太乙殿、关帝庙,南楼包括三官殿、纯阳宫、三教殿、雷音殿,南北楼之间用长线桥连接,传统寺庙平面布局到这里变成了垂直配置,整个寺庙集儒释道三教于一体,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悬空寺最值得称道的是其匠心独具的建筑特色,它巧借山势,在凹崖处锲入27根支撑横梁,梁材选自当地特有的铁衫木,一头以榫卯结构固定在山体中,另一端承接寺庙主体重量,并伸出一小部分衔接栈道,回廊栈道系横梁上搭板而成,仅容一人宽度,同时栈道下方又安排数十根斜撑的木柱,长短不一,起支撑或预防作用。一个背倚绝壁,下临深渊的“天下巨观”就此立成。
悬空寺到恒山主峰所在的天峰岭有约十分钟的车程,从山脚下乘坐索道可直达魁星楼,省却了攀爬之苦但也错过了“恒宗”摩崖石刻,可能还包括徐霞客游记中提到过的石坊。
天峰岭最值得一览的是恒山庙群,古老的建筑始建于北魏,经唐、金、元、明、清历代重修,最多时有六十多处,如今保留了明清建筑三十多处。这里没有提到宋,因为那时的恒山不在赵宋管辖范围,已经算是国门之外了。由于恒山经常不受中央王朝管控,而五行文化又不能没有北岳,于是出现了一则传奇,说是恒山寝宫的一块巨石飞到了真定府曲阳的常山(大茂山),北岳便来到了河北。明清时都城北京,北岳大茂山在京城之南,情何以堪,于是朝议改祀,恢复恒山为北岳。改祀之争历时一百多年,到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才最终尘埃落定。可见,徐霞客当时游览的恒山还不是正式的北岳。
北岳的庙宇设置包含礼、吏、文、武等政权组织,涉及天地人神鬼仙等阴阳诸界,从恒山的祭祀文化、道家文化中可以窥见中华文明的发展脉络。北岳寝宫原为恒山主庙,明弘治十四年(1520年)在天峰岭的半山腰新建了北岳大庙,旧庙改作北岳大帝起居之所,更名为寝宫。寝宫边的飞石窟即传说中巨石飞走的地方。
北岳大庙即朝殿,又称贞元殿,是恒山最大的庙宇,庙前左青龙右白虎,两殿对峙,中有一百零三级陡峭的石阶直通宫前,令人望而生畏。朝殿坐北朝南,供奉北岳大帝,殿前有联:“恒岳万古障中原,惟我圣朝,归马牧羊,教化已隆三百载;文昌六星联北斗,是真人才,雕龙绣凤,光芒雄射九重天。”天地人的襟怀在此一气呵成。旗风猎猎,黑色的北方玄旗在山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沿着会仙府继续上行,越琴棋台,过果老洞,一路走高,气喘吁吁,问恒顶下来之人,说应该有半小时的攀爬,因下午还要去云冈石窟,便放弃了登顶。笑向徐霞客前辈说声抱歉,虽有遗憾,但留一点缺陷美也很好,至少有了念想。
山桃花正绚丽地绽放,扮美了恒山的水光山色,目极之处是镌刻在崖壁上的点点字迹,“天下名山”、“果老仙踪”、“大恒以宁”、“圆浑雄厚”、“天台境界”、“夕阳返照”,那是代代游人述说的登山感受,言简意赅,一语道破。寻山如访友,北岳是友,见说道,五岳归来不看山,东岳如坐,西岳如立,中岳如卧,北岳如行,南岳如飞。历史上的北岳徘徊于山西、河北之间,确实,北岳如行。